2014年10月31日 星期五

(2)壯志飢餐胡虜肉?---《寫出台灣書道》江蓋世著 CHIANG Kai-Shih 1992,《Taiwanese Calligraphy》


中國杭州岳王廟(建於1221年)裡面,一幅匾額高懸,岳飛所寫的草書「還我河山」四個大字,氣勢磅礴,世人稱道。只可惜,一場文化大革命,毀掉了原碑真跡。相片來源:

有一次,我們連上唱軍歌,就唱這首「滿江紅」。我們的一位排長,體格魁梧,是個籃球健將。當我們唱完,他卻一臉沮喪,搖搖頭,感慨的對我們說:「壯志飢餐胡虜肉?唉!我是蒙古人。」然後,神情黯然,獨自走出教室。



/江蓋世

有一回,我去參觀一個書法展覽,不知是在台大,還是在某個書畫廊,我倒忘了。只記得,參觀時,看到裡面,東一幅「先總統蔣公嘉言」,西一幅「國父孫中山先生遺教」。難道這寫書法的,自己的嘴巴沒有話?一定要寫蔣公孫公的遺言,才能抒發他書法藝術的感情?

再走幾步,又看到唐朝詩人張繼的詩《楓橋夜泊》:

「月落烏啼霜滿天,江楓漁火對愁眠。」

這首詩很有名,很多人都耳熟能詳,我也覺得,唸起來意境挺美的。可是,我從沒到過中國,不禁納悶:寫這幅書法的人,真的看過「江楓漁火」,還是張繼的詩,太美了,使他憑著幻想,即可進入「江楓漁火」的優美境界?

再往前一看,是一幅南宋名將岳飛的「滿江紅」:

怒髮衝冠,憑欄處,瀟瀟雨歇……壯志飢餐胡虜肉,笑談渴飲匈奴血……

岳飛的「滿江紅」,是我當年讀建中時,班際合唱團比賽的紅牌歌,很多班級都挑這首當自選曲。我也曾跟著搖頭晃腦的唱呀唱的,自覺,嗯,雄壯威武,真棒。所以,那時看到眼前的書法,並沒有覺得哪兒不對勁。

但是,時隔十多年,再想起「滿江紅」時,不禁難過起來!學校老師,在教這一課時,會不會告訴學生,「壯志飢餐胡虜肉,笑談渴飲匈奴血」,是違反國際戰俘公約的,是一級的殺人分屍罪!

前幾天,一位原住民朋友巴努,寄來一堆《獵人文化》、《原報》等原住民刊物。想到他,想到台灣的原住民被叫成「番仔」,想到歷史課本充斥著「東夷」、「西戎」、「南蠻」、「北狄」、「匈奴」……等非我族類的「大漢沙文主義」觀念,你說,老師們除了在課堂上,要求學生會默寫這闕「滿江紅」,是不是該讓學生去檢討,「壯志飢餐胡虜肉,笑談渴飲匈奴血」,有沒有種族主義的偏見?

一九七六年,考上台大後,我參加成功嶺暑訓。有一次,我們連上唱軍歌,就唱這首「滿江紅」。我們的一位排長,體格魁梧,是個籃球健將。當我們唱完,他卻一臉沮喪,搖搖頭,感慨的對我們說:「壯志飢餐胡虜肉?唉!我是蒙古人。」然後,神情黯然,獨自走出教室。

人家說,書法,是中國傳統文化之一。

我雖然喜歡拿起毛筆,東塗西抹,但是,對於我從小所受的書法教學,及參觀各式各樣的書法展覽,我一直有個疑惑:「為什麼中國書法,只看到古人的影子,看不到活生生的現代人?」我想突破,卻不知如何突破。寫吧,乖乖的寫,可能是自己的境界,還沾不到王羲之的邊,認命點,人家不是說過:「要怎麼收穫,就要怎麼栽?」

幸好,我的軍中生涯,槍桿子沒練熟,毛筆卻揮出一片新天地。

一九八○年,大學畢業前,我們男生有預官考試。有一天,教官跑來找我質問道:「你為什麼不報名呢?」我笑著答道:「預官考試不公平啊。為什麼政戰官科,通通由國民黨學生包辦?我不想考。」

結果,我考上了台大政治研究所,不必考預官,就可以直接當預官了。記得去鳳山步校受訓時,結訓前幾天,部隊舉行離營座談會。長官們坐在前座,親切說道,希望大家儘量提出意見。好,我就提,於是舉手發言。

「為什麼國軍的政戰官,一定要由由國民黨員來擔任?這是違反軍隊國家化的原則——」

「鏘」一聲,主席台前的一個玻璃杯掉在地上。我忘了是哪個長官,他突然站起來,大聲喝道:「你給我坐下來!」我也腦門充血,哪肯就罷?更拉高嗓子,「長官,我——」這時,我的衣服被旁邊的兄弟猛扯,聽見有人低聲說道:「江蓋世,別講了,別講了!」好像我的肩頭也有人壓著。我知道,兄弟們是為我好,怕我出事。

台前,我的直屬大隊長,他的皮膚黝黑,平常一臉嚴肅,學生莫不怕他。我只記得他那時滿臉漲紅,樣子很可怕。

一位較高階的長官,開始站起來訓話:「現在的年輕人,不像我們當年的那樣愛國……」他從東征北伐、剿匪抗戰,講到現代年輕人的墮落,再罵到許信良的叛國言行。不少兄弟,頻頻看我,臉上露出「完了!完了!」的表情。但我想,我的台大碩士論文,就是探討軍隊國家化的問題啊,要整,隨他們吧!我沒有錯!後來,大概我命大,沒什麼事發生。

步校結訓前幾天,辦理分發抽籤。我的一位李姓好友,剛新婚,竟抽到馬祖,差點沒哭出來。而我呢,卻瞎貓撞上死耗子,竟給我抽上國防部政戰總隊。政戰官,用考的,國民黨員才「考」得上,而我,用抽籤的,一抽竟然中了,哈!

(未完待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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