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1月6日 星期四

(20)梵谷的「鳶尾花」 --《寫出台灣書道》江蓋世CHIANG Kai-Shih 1992,《Taiwanese Calligraphy》

《鳶尾花》(Irises),這幅名畫,是梵谷( Vincent Van Gogh)於1889年,即他去世的前一年,在法國的一間精神病院內期間所畫的。
圖片來源:http://tennysonlee.files.wordpress.com/2011/07/arts-at-getty-museum-4.jpg

最後,我的腳,幫我解決了這個問題。我的膝關節痊癒了,我又可以重返反對運動的示威遊行。漸漸的,我從事反對運動的時間愈多,窩在畫室的時間愈少。最後,我決定暫時封筆,也封閉了畫室.....



/江蓋世

這時,我想起畫壇悲劇人物梵谷。他一生落魄潦倒,只賣過一幅畫。他用生命去畫,畫到數度進精神病院,最後在三十七歲英年,竟自殺身亡。生前無人問津的作品,死後,竟然成為荷蘭的國寶。

曾經有一幅漫畫,裡面畫著衣衫襤褸的梵谷,抱著他那一幅「鳶尾花」,走進一家畫廊。結果,店老板竟粗魯的說:「鳶尾花?先生啊,無可能啦,無值半仙錢!」然後請他出去。可憐的店老板,他眼光沒看到百年後,這幅「鳶尾花」,於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十一日,在紐約的一場拍賣會上,創下了天文數字般的名畫拍賣記錄,五千三百九十萬美元!這幅就是,梵谷發瘋時,他被送往聖雷米精神療養院時所畫的。他嘔心瀝血的彩繪,成了當代資本主義社會,人們瘋狂競標的商品!

我大概跟陳忠和提一下梵谷的故事,然後也開起玩笑,回敬他剛才的消遣,我說:「阿牛仔,汝著將我的字畫,好好仔藏起來,後擺,汝那破產,免驚,將這幅拿去拍賣,啊哈!我保證,以後汝子孫三代攏免賣水果啊,干旦塊厝內翹腳,也呷勿會了啦!」

他聽了,擠個鬼臉,「哼」一聲,突然冒出一句:「這……好是好啦,嘸擱,汝著愛卡早死死咧!擱愛出名呢,汝的字畫才有值錢!」

阿牛的「無情玩笑」,卻一針見血指出我的最大缺點:我為了渴望被人肯定,渴望台灣的書法掙脫傳統中國的束縛,我有強烈的「求名」心態。但另一方面,心裡卻有另一個聲音,不斷自我批判:
「藝術創作是反叛,連『眾人讚賞』的念頭,也要反叛!」

一位朋友曾嚴詞批判我:「愛別人來肯定,這會失去你的創作精神。欲寫啥米,就去寫!自我肯定,盡情去創作,這卡重要!」

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。也有克服不了的人性弱點。我曾像瘋子般埋首創作,有時,卻也會踩一下煞車,問問自己:「敢有人會欣賞咧?」

於是,常厚著臉皮,把自己的書法,當作「禮物」,寄給一些私人朋友。多少,希望從別人那兒,得到一點迴響。

「欲按怎寫,伊們才看有咧?」有了這層考慮,我就寫了一般人還能接受的寫法,送給對方。

「哇!袂醜呢!」
若是對方誇獎我,我就心裡慚愧:「歹勢,其實這是卡差的作品,應酬的啦!我正港好的作品,無送乎汝,是驚汝看無,袂當接受。」

可是,一再這樣下去,就覺得自己太虛偽了。後來,我就開始送些好的作品給朋友,管他的看懂或看不懂,但慢慢的,我也懶得再送人了。若有人求字,我都盡量婉拒。要我寫什麼「忍」啦、「靜」啦、「恭喜發財」啦、「財源茂盛達三江,生意興隆通四海」啦、「痛失英才」啦、「駕返瑤池」啦……,這些字,使我想起李澤藩教授,他叮嚀的「你愛甲伊講話」那句話。真是抱歉,我跟這些「詞字」,實在無法「對話」,更沒法「情話綿綿」,那麼,我怎麼產生感情?沒有感情,怎能叫自己的毛筆去揮灑自如?別來煩我。但是——

我陷入矛盾了:「我討厭隨俗,卻又渴望讓人肯定。」

最後,我的腳,幫我解決了這個問題。我的膝關節痊癒了,我又可以重返反對運動的示威遊行。漸漸的,我從事反對運動的時間愈多,窩在畫室的時間愈少。最後,我決定暫時封筆,也封閉了畫室,因為我找到另一個叫我熱切追求的目標:我要去英國,去印度,去研究甘地的非暴力思想。

於是,從一九九○年夏天起,我忙於研究非暴力,忙著寫書,忙著突破台獨結社權的運動,一直到我去年(一九九一年)十月再度入獄,整整一年多,我的畫室又成了我媽媽的貯藏室了。等我想到,「啊,足久嘸曾整理一咧,來拼拼咧,看我的毛筆,嘸知影爛去否?」進去一看,我的文房諸寶,積滿塵垢,若掃一掃,堆在一起,弄點水,還可以拿來種綠豆呢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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