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0月31日 星期五

(1)你的字太草了!---《寫出台灣書道》江蓋世著 CHIANG Kai-Shih 1992,《Taiwanese Calligraphy》

〈港都夜雨〉_彩墨草書_宣紙_68x58cm_江蓋世(1992)


有一天,我逛到建中附近的牯嶺街舊書攤,發現一本王羲之的「草訣歌」,劈頭第一句就是:「草聖最為難,龍蛇競筆端。」



/江蓋世


前言

我喜歡小朋友,更喜歡收到小朋友的來信。他們說的話,有話直說,不會拐彎抹角。有時常叫我哭笑不得。

你看看,下面這封信,是來自一位海外台灣同鄉的小女兒,她叫趙珍妮,曾在台灣讀過幾年小學,看得懂中文的故事書。她用英文這麼寫,我把她的話翻成中文:

親愛的江叔叔:

謝謝你的漫畫跟來信。不過,糟糕的是,你的字亂菜一把,害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扯些什麼,還好,你的漫畫蠻不錯的,嘻!……


我笑了好久。她不怕傷了政治犯江叔叔的自尊心,不虛偽,不隱瞞,真的,我好樂。

我的字,出奇的醜,可能我的朋友們都早有共識。可是,若我說,我的藝術「最愛」是書道,還寫了十幾年,很多人大概要捧腹大笑了。


一、你的字太草了!

回想台大求學時期,有一次,我到台大法學院圖書館借書。十五年前,那時沒有電腦刷卡借書,必須把要借的書,一本一本的,抄在借書單上。抄好了借書單,就連同借書證,交給櫃檯的服務小姐。

那位小姐看了我的借書單,約半分鐘,突然兩指一夾,手一揚,飛拋到櫃檯上。她面無表情的說道:「你的字太草了!」我突然雙頰發燙,手足失措。過了一會兒,把心靜下,暗想:「可能是她今天情緒不好,又看了我龍飛鳳舞的鬼畫符,難怪……唉,沒關係,讓我說個笑話,幽默一下,嗯,好,這個主意好。」

於是,深呼吸一口,擠出笑容,輕聲的對她說:「小姐,對不起啦,我不是故意的。……啊,對了,妳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?」

講到這裡,對方仍然沒有牽動一絲面部的肌肉,我只好硬著頭皮,繼續講下去:「有一天,于右任到一個朋友家訪問。他走到那朋友的小孩的書房,桌上擺著一本還沒有寫完的毛筆作業。于右任一時手癢,就當場捲袖,揮毫幾字,然後偷偷走出房間。第二天,你知道嗎?那個小朋友居然哭喪著臉回家,跟他爸爸抱怨,原來學校給了個大『丙』!所以說啊,書法家的字,看來很醜,其實——」

「你不是于右任,重寫一遍。」她冷冷的打斷我的話。

「呃……這……」然後呢?然後我就乖乖的一筆一劃,重新填一張借書單。我還能怎麼樣?

小時候,住在大溪老家。我常拿粉筆,趴在走廊上,畫漫畫人物四郎、真平。有些路過的人,會停下來,評論一番:「嗯,勿會含慢。」「這仙是啥米?」……

要是有人問起:「汝大漢卻做啥?」我會毫不猶豫的答道:「我欲做畫圖的!」可惜,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。初中時,為了考建中,畫畫就變懶了;建中時,為了考台大,畫筆就封了。可是,我的字實在是一團糟,考聯考要考作文,不練行嗎?於是,改行了,開始專心練書法。

可是,這該怎麼解釋,建中苦練書法,到了台大圖書館,借書單還是被拋出來?

人家說,書法,得按部就班,由楷而行,由行而草。我也不例外。先練柳公權,再練顏真卿。但是,總覺得無趣。藝術是使人感動的,既然自己都不感動,何苦自己相逼?管他的,直接跳到行書吧,買了一些碑啦、帖啦,亂寫一通。有一天,我逛到建中附近的牯嶺街舊書攤,發現一本王羲之的「草訣歌」,劈頭第一句就是:

「草聖最為難,龍蛇競筆端。」

啊哈!我找到了!行書也不練了,直接練草書好了!就這樣,基礎功夫不紮實,就跳躍到草書,難怪我的字會被人家丟出來。

另一方面,我也沉醉於中國古典文學,讀漢賦、背唐詩、學宋詞、唸元曲。那時的我,是非常中國的。讀中國詩詞,寫中國書法,夢遊長江黃河,遙想海棠故國。幾年前,整理房間,翻箱倒篋,找出六本建中時期的週記,還保存完完整整的。

翻來翻去,不禁可憐江蓋世,對自己嘆道:「唉!為什麼在你的週記,我找不到台灣的影子?」

熬了建中三年,考上台大政治系,在一大堆西方思想的衝擊下,我才慢慢擦亮昏睡的眼睛,回頭看看中國文化。我開始反叛,但我的反叛是有限度的,例如,我討厭上某堂課,因為教授拿著發黃的講義,年年照本宣科,又特別愛點名。按照中國文化,老師就是老師,好歹要尊敬尊敬。可是,我辦不到,我只能逃避,能翹課就翹課,一個人蹲在台大的總區椰林樹下,捧著拿破崙情書背誦,豈不快樂多了!


(未完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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