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3年,少尉軍官江蓋世,觀音忠愛莊的政戰總隊服役,假日時,以種菜種花,勤練書法自娛。
連隊大寢室,是上下通舖形式,每人得佔有一張長條形榻榻米。於是,我就跳到上舖,一看,哇,太好了,二、三十公尺長,二公尺寬的大面積,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寫字檯呢?寫吧!
文/江蓋世
後來,我當了少尉後勤官,與另一位行政官,兩人共用一間軍官寢室。白天,忙歸忙,到了晚上,就是自己的時間,我雖有一張桌子,但桌面太小,不夠寫全開宣紙。嗯,床最好。於是我把寢室內的棉被收起來,床上舖上軍毯,上面再蓋上報紙十幾張,免得墨汁滲過去。好了,這就是一張很好的寫字檯了。拿張椅子,面對床舖而坐。再把筆啊、墨啊,放右手邊的桌子上。我的筆很多,有羊毫、紫毫、狼毫等。但我最喜歡的,是一隻握腕的大羊毫,筆毛如一根大湯匙般,揮毫起來,瀟灑自如,快意極了。
寫什麼字好呢?要有創意,不要什麼「忍」啊,「龍」啊,「佛」啊,也不要動不動就跟人家「一江春水向東流」,或什麼「落霞與孤鶩齊飛,秋水共長天一色」。嗯,來個語體解放,少吊書袋,多講活人的話。好,就這麼決定!軍中受了窩囊氣,好,寫個「當兵一條蟲,退伍一條龍」吧。軍中流行的口語,「誰怕誰」,也不錯,偶而,寫點「我的心只是一片柔」,嘿,比「蔣公嘉言」更有意義耶!
一個晚上,約可完成十幾幅,然後房間內拉一條線,懸掛起來陰乾,乍看之下,好像殯儀館內,懸掛四壁的輓聯。
有一次,我的隊長,不知怎的,遲未就寢,已經十一點多了,他人在我房門外,可能站了一陣子。因為我一拿起毛筆,很快進入忘我的境界,沒發覺到門外有人。
也許他輕敲了一會,不見我有反應,就自己轉了門把手,笑嘻嘻的探了頭,突然冒出一句英語:「May I come in?」他大概喝了點酒,臉色微紅。
「哦,隊長,你好!請進啊!」我一轉頭,起個身,應聲道。他東看看,西看看,滿室白紙黑字,吊在空中、披在椅上、擱在桌上,好像是誰在辦喪事。他無奈的搖了搖頭,尷尬說道:「呃,對不起啊,吵了你。」又輕輕的把門帶上,走了。隱隱約約,我感覺到剛才那張探進來的臉,上面寫著幾個字,「這傢伙是不是瘋了?」
還好墨是香的,不然我的室友,天天會被墨薰死。可是,房間內掛滿白紙黑字,總是會給人「觸盡霉頭」。我該怎麼辦呢?啊,有了,去大寢室啊!有一陣子,學長們退伍,空蕩蕩的大寢室,就擺在那兒關蚊子。
連隊大寢室,是上下通舖形式,每人得佔有一張長條形榻榻米。於是,我就跳到上舖,一看,哇,太好了,二、三十公尺長,二公尺寬的大面積,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寫字檯呢?寫吧!
放假日,若我在營休假,就先抱一堆報紙,舖滿大通舖,然後再搬來筆墨紙硯。接著就開始?不行,趁著人在床舖,我就地做仰臥起坐,伏地挺身,用兩手扭腰,熱熱身子。笑死人了!寫毛筆還要做暖身運動?別笑,叫你幾個鐘頭或趴或跪,懸腕懸肘,能不腰酸背痛嗎?當然要先做做暖身運動。
我要寫的字,都是事先想好的。如,我看了一本介紹中國大陸的彩色畫冊,看綿延萬里的長城,嗯,好!寫橫幅長幅的「萬里長城」;我的朋友寄來一首詩,不錯,就寫詩;隊上康樂表演,拿著掃帚當吉他,大唱丘丘合唱團的「就在今夜」,嗯,這個好;我的同伴,常在洗澡時大唱「每次都想呼喚妳的名字」,寫下來吧;失戀了,就寫個「飄」字,隨風而去嘛……只要我有感覺,不管是一個字、兩個字,或一句,或一段,我都寫。前提是:「只要我有感覺」。
漸漸的,我的怪異行為與乩童般鬼畫符,引來不少袍澤好奇,有的人問:「他到底在寫什麼?」有的卻興致勃勃的上門求字。這可讓我為難了。我手寫我心,這是原則,你叫我寫某個字,可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,該怎麼辦?藝術是表達我的感情啊,不是報答你我的交情啊!
每次寫好了,等第二天墨乾了,我就一幅幅用報紙捲起來。放假回家,就整綑抱回去。一年寫下來,我也數不清寫了多少幅。每次抱回家去,我好有成就感,甚至自覺很了不起。擁抱書法的感覺,真偉大。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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